老師的蘋果

我站在她的照片前，行過禮，正想行前上一柱香，招呼我的慧卻把我叫住。不知道是否有這種避忌：老師不應給學生上香﹖到靈堂向學生致祭，這是頭一次。

        姿是三年前的畢業生，中五畢業後考進科技學院唸設計課程，沒和我聯絡也有好些日子。兩年前的九月，我從重返母校唸中六的慧那裏，得知她患了血癌。我心裡很難過，只能祝福她可以早日康復。慧剪了一篇電腦雜誌的報導給我，講述姿如何透過自己製作的網頁，不斷把她在病褟中的感受，跟各方的網友分享，並在網頁的留言板上收到許多關心和鼓勵的問候。慧同時轉述姿對我的稱讚，說她在網頁上提及中四那年暑假我們在學校的幾天留宿，成為她在母校最珍貴的回憶。

那年的夏天，我和幾位同事自發地試辦了一個培訓活動，讓十多個要升中五的同學好好利用假期，增加對自己的認識，並藉努力達成自設的目標去建自信。我是在這個活動裡才開始熟悉姿的。她平日上課並不特別留心，不過倒也安靜。可是在初步面談以後，我逐漸發覺她其實是一個非常健談的女孩。她報名參加了當年暑假某電台的DJ大賽，所以定了一個目標要在比賽獲得好的成績。培訓的一個主要環節是在學校留宿三日兩夜。晚上我們帶備睡袋蚊香在課室蓆地渡宿，日間則用有限的預算準備膳食，利用家政室作我們的廚房和食堂。我們設計了好些歷奇的活動，然後讓她們在小組討論中反思和分享。其中有一個項目要在郊野公園裡夜行，我更挑了一小段潻黑的山徑要同學逐一單獨通過。在另一個晚上，則把課室佈置一番，辦了一個茶座，由幾位老師充當侍者，讓同學在燭光下一邊享受茶點，一邊寫下互相支持的說話，我則充當DJ，給她們點播好些勵志歌曲。這些有趣的經驗的確給她們帶來許多啟發，姿曾打算把它寫到網頁裡。

知道姿要做換骨髓手術，長時間要往返醫院，我掛了幾次電話和她談話。一如她在網頁上的圖文所表現的，她仍依樣的勇敢、幽默和健談。只是從聲音可以聽到，她身體已日漸衰弱了。去年校慶日姿突然出現在校園，她穿了一件較厚的外衣，頭戴冷帽，滿臉笑容地回來探望我們。在她跟幾個友好拍照的時候，我隨手拿了桌上一個富士蘋果遞了過去。她迅速接過，並在她蒼白的臉上，閃出了一個驚喜的眼神。她跟著要求我搭著她的肩膀，單獨和她拍了一張合照。我之前已聽聞她接骨髓的手術不太成功，按理應留院跟進治癒，但在眾人面前，卻不便詢問她的病情。不料，這竟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。

我跟姿的家人握手致意，然後找個位子坐下，看見靈堂的另一邊樹立了一個螢幕，以投影機不斷放映姿的生活照片，亦輕聲地播放著她喜歡的音樂。環顧四週，擺放了很多花牌和花籃。來弔唁的不同年紀的賓客真不少。除了我認得的跟她同屆的年輕同學外，其他的相信有不少是姿的網友。一個才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竟結識了這麼多關心她的朋友，著實不容易。正當我若有所思的時候，姿的母親走過來叫我。她手持一張照片送給我，說姿在生前常提及我。又說她最大的心願是重返校園，………。最教我心頭顫動的是因為姿極之懷念學校，家人也依她要求，讓她在下殮時穿上整齊的校服。由於有其他的賓客，我們只能多談幾句。再坐了一會，我也行禮告辭了。

回到家裡，我取出剛才收到的照片再三細看，正是姿在校慶日手拿蘋果和我併肩拍的那張。我的耳際又響起剛才的一句話：「當日阿姿從學校回到家裡還捧著蘋果，一見我們便興高采烈地說：『是李sir送的，我真開心啊!』」作為姿的一個老師，在她二十年的短暫歲月中，我只在幾個浮光片羽的片段出現過。我跟姿談話的機會，亦不會比其他學生多出很多。可是，從姿的同學和家人口中，我才感到確曾陪過這個勇敢可愛的年青人，走了一小段別有意義的路。對這個在離開世界時仍念念不忘回校園學習的同學，我感到無限惋惜。除了永遠懷念之外，我知道我應該對當下身邊的許多學生加倍留意，適時地關心和愛護他們，並不斷地給予支持和鼓勵。同時，我更深信：姿給我的鼓勵和支持遠高於我曾給予過她的。 2003/1/28

(初稿寫於2003年冬，在2005年夏羊媽媽邀稿時稍作修訂)

- 完 -

註 : 姿 = 咩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慧 = susuky

看看咩咩手上的紅蘋果 ^^

咩咩當天的日記

3/12/2007